巴西球迷之歌：简单旋律背后的狂热与球王贝利的伟大

如果你有幸亲临世界杯现场，你一定会被巴西球迷的歌声所吸引。他们喜欢穿着黄色的巴西队球衣，齐声唱出一首又一首加油歌。其中一首歌的曲调特别简单，借用了《新年快乐》这首耳熟能详的配乐。歌词并不复杂，就是几句反复重复的葡萄牙语单词。在体育场馆里，这种简单的组合降低了参与门槛，效果极佳。经常是数万人一起唱，歌声震耳欲聋，营造出一种狂热的集体氛围。

我有幸在南美经历过一次那样的震撼。什么样的歌能让那么多巴西人一起唱？我不懂葡萄牙语，但最后找到了一个会说英语的球迷，听懂了这首歌的意思。在这首歌里，巴西球迷讽刺了他们的“死对头”阿根廷和马拉多纳，赞扬了“球王”贝利的伟大。“Mil gols~Mil gols~Mil gols~Mil gols~Mil gols~só Pelé~só Pelé~”（一千个进球，只有贝利能做到）

巴西球迷一遍遍地唱着这首歌，这让我在中国时感到很惊讶。在中国，球王贝利的辉煌似乎只存在于黑白图像和文字描述中，我们不仅没有机会亲眼见证，还经常因为他每逢重大事件前后的预言而调侃他。但在巴西，球迷们却用自己的方式纪念他、怀念他。他们唱着贝利的名字和唱片，在球场上挂着他的横幅，在里约和圣保罗的街头涂鸦他年轻时的肖像。

巴西人一起欢呼（图片来源：巴西足协官网）

也正因如此，当北京时间2022年12月30日贝利在圣保罗医院逝世的消息传来时，我首先想到的是球场内的巴西球迷会是怎样的心碎。从罗纳尔多到内马尔，一代又一代的巴西球员都把他视为榜样，球迷们则如君主臣民般亲切地称呼贝利为“O Rei”（国王）——这是“足球之王”一词最早的来源，后来被国际足联认可，成为足坛至高无上的称号。

中国足球迷大概很难理解巴西人对贝利的感情。这个曾为巴西队三次夺得世界杯冠军、职业生涯出场1366场、攻入1283球、让巴西从一个无名小国变成如今举世闻名的足球王国的球员。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世界杯和足球通过电视普及传入中国时，贝利刚刚退役，与我们擦肩而过。因此，我们自然而然地更爱电视上崭露头角的新一代足王马拉多纳。相比于这个有血有肉、半妖的阿根廷人，贝利显得太过正统和老派。退役后的他经常西装革履出现在各种庄重的正式场合发表祝贺演讲和预言。而我们甚至很少看到他真实身着球衣。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贝利已经被我们低估和淘汰了，他的时代已经太久远了，但这并不妨碍这位足坛天王的伟大。

图片来源：巴西足协官网

超越种族

要了解贝利的伟大，首先要了解巴西人对足球的热情。

巴西人对足球极其痴迷，一年四季大街小巷都能看到踢足球的人。世界杯就像是一场国礼，每当巴西国家队踏上世界杯赛场，全国上下空前团结，90%以上的人都会通过电视收看直播。普通人很难理解巴西人对足球的热情，一种解释是，这来自于巴西人对自我和民族认同的寻找。

1889年巴西获得独立，前后输入了大量以非洲裔为主的移民。19世纪末20世纪初，战争是国家体系和集体民族意识形成的最佳催化剂，但巴西并没有经历这一切，他们只能在文化中寻找精神寄托：桑巴舞、狂欢节、音乐等等。但放眼世界，这些都根植于古老的非洲文化，没有一个体现现代性，巴西人的寻找以失败告终。1934年，巴西诗人卡洛斯·德拉蒙德直接质问：“巴西不存在，巴西人真的可能存在吗？”

图片来源：国际足联官网

直到足球的出现。它可以覆盖和涉及巴西整个复杂的社会和种族阶层。它承认巴西的过去，并放眼未来。足球起源于英国的特性也让足球具有一定的现代性。在这样的背景下，足球在巴西的万神殿中获得了一席之地。它是一种锻炼方式，更是一种集体的狂欢和仪式，成为巴西人寻找自我身份的一种文化实践。

1950年，世界杯因二战推迟八年后再次举行，巴西主动申请主办权，修建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马拉卡纳体育场，可容纳16万名观众，甚至停止了医院等市政项目。巴西媒体当时撰文称，这座当时最现代化的体育场将极大肯定巴西在人文方面的创新，甚至有人认为，这将是巴西新的灵魂，预示着巴西人民沉睡的巨大潜力即将被唤醒。

巴西队也不负众望，横扫了1950年世界杯，最后一场比赛只要打平就能夺冠。在马拉卡纳举行的决赛中，巴西队迎战乌拉圭队。20多万巴西人涌入球场，期待见证巴西队首个冠军。在狂热的氛围中，里约市长提前通过广播向巴西队表示祝贺。上半场巴西队1比0领先，但下半场形势突变，乌拉圭队连入两球，逆转比赛。第二粒进球的那一刻，整个马拉卡纳球场鸦雀无声，看着对手主场夺冠。

Netflix 纪录片《巴西足球传奇贝利》截图

直到今天，这场比赛仍被认为是巴西的一场国家灾难，被称为“马拉卡纳科”。巴西著名剧作家、记者纳尔逊·罗德里格斯将这场比赛形容为世界末日：“到处都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国家灾难，就像广岛原子弹爆炸一样。而我们的灾难，我们的‘广岛’，就是1950年世界杯输给乌拉圭。”

那场比赛让巴西人陷入自我怀疑，赛后甚至有人当场自杀，球员们被民众鄙视为“乌鸦”，被世人瞧不起，被“判刑”数十年。巴西队也放弃了那场比赛所穿的白色队服，改穿黄色队服。罗德里戈指出，那场比赛体现了巴西人的民族性格，他将后者归结为“懦夫情结”，指出巴西人虽然拥有出色的技术天赋，但面对其他国家（纯种狗），总是将自己置于劣势，为自己制造懦弱。

当时贝利只有10岁，他在收音机里收听了这场比赛。他回忆道：“气氛非常庄严和痛苦，就像一场战争的结束，巴西队战败了，很多人死了。”他看到父亲哭泣，便走过去安慰父亲，并许下承诺：我长大后一定要为巴西队夺得世界杯。

贝利 1940 年出生于巴西米拉斯吉纳斯州的一个偏远小镇，父亲是半职业足球运动员，小时候就教他踢球和一些基本技能。贝利的全名是 Edson Arantes do Nascimento。父母给他起名字的时候，用美国发明家托马斯·爱迪生的名字命名，但决定去掉“I”，就成了 Edson——巴西人的名字就是这样，充满了这个国家特有的随意性，通常是取父母双方名字的一部分，或者引用其他名字，稍加修改，就形成了新的名字。

贝利与国家队队友（图片来源：巴西足协官网）

不过在巴西，真正能辨识一个人的不是名字而是绰号。这个国家几乎每个人都有绰号，球员更是如此。16岁那年，贝利因为出色的天赋被球探看中，加入了桑托斯队。此时的他开始被人们称为“贝利”——这个名字的由来已经无从考证。据贝利自己回忆，他是在学生时代就得到了这个绰号，这个绰号来自于他当时喜欢的瓦斯科达伽马队守门员比莱的名字。只是他当时发音不正确，久而久之就被错误地流传了下来。在葡萄牙语中，“贝利”一词没有任何含义，这有利于它的传播，使它后来成为一个伟大的象征和符号，并一直流传至今。

17 岁的贝利站在瑞典世界杯赛场上

1958年，年仅17岁的贝利入选巴西国家队，参加当年在瑞典举行的世界杯足球赛。他一路过关斩将，向世人展现了惊人的足球天赋。四分之一决赛，贝利打进致胜一球，巴西队1比0战胜威尔士；半决赛，巴西队5比2战胜方丹领衔的法国队，未成年的贝利上演帽子戏法。决赛对阵东道主瑞典队，贝利再次梅开二度，5比2击败对手。第55分钟，他禁区内带球过掉瑞典后卫破门，堪称是电影记录以来世界上最早的经典进球。瑞典后卫试图用犯规阻止，但贝利拒绝倒地获得点球，以更具巴西风格的方式破门。

终场哨声响起，巴西队历史上首次夺得世界杯，贝利激动得晕倒了，含泪夺得了自己第一个世界杯，这位17岁249天的世界杯历史上最年轻决赛入场球员一夜未眠，不知道巴西同胞有没有听比赛。

1958年巴西队对阵法国队的比赛（来源：巴西足协官网）

那场比赛的胜利，就像是巴西队为1950年“马拉卡纳惨案”复仇的开始。1962年，他们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卫冕冠军，到了1970年，巴西队第三次夺得世界杯冠军。这12年横跨了贝利的职业生涯，奠定了巴西足球王国的地位，以及世界杯历史上最强王朝的地位，让巴西队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贝利的出现让巴西人的杂种情结消失了，他让巴西人重新爱上了自己。从这个象征意义上来说，这绝非小事。”巴西记者朱卡·克福里在纪录片《贝利》中说道。巴西音乐家吉尔伯托·吉尔则表示：“他给巴西人民带来了欢乐，照亮了巴西人民所生活的黑暗天空，象征着巴西有可能成为一个更加公开、更加幸福的国家。”

国际足联主席与贝利（图片来源：国际足联官网）

皮肤下

普通人很难完全理解巴西。这个南美洲最大的国家，充满了一种融合而来的随机性。白人、黑人、棕色人种混血儿在这里共同生活、通婚、繁衍。茨威格称其为“未来之国”。

巴西是除非洲以外黑人最多的国家。但即便在这里，足球最初也是白人踢的。它由英国人在19世纪末传入，最初只是上流社会的玩具。直到上世纪20年代，巴西的很多足球俱乐部都将黑人和混血球员排除在外，以至于有色人种球员上场时不得不将脸涂成白色米粉。1921年，为了避免被阿根廷人嘲笑，时任巴西总统埃皮塔西奥·佩索阿下令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巴西国家队不得招募混血球员。结果，巴西队三场比赛输了两场。

幸好巴西的种族隔离并不严格，之后瓦斯科达伽马、圣保罗等俱乐部逐渐吸纳非白人球员，取得了不俗的成绩。黑人和混血儿凭借着敏捷、灵巧的身手，把这项被英国人强调直接、对抗性强的运动变成了舞蹈般的艺术。他们身手敏捷，踢球技术高超，为球队带来了不俗的成绩，也创造了巴西自己的足球风格。

这种开心的自信一度让人们忘记了球场上的肤色之分。但在1950年惨败之后，一些人又重新提起了这一点，将失败归咎于有色人种运动员，认为他们有心理缺陷，容易情绪化，缺乏自我意识。1954年瑞士世界杯，巴西队在四分之一决赛中以2比4败给匈牙利队。那场比赛以暴力著称，成为臭名昭著的“伯尔尼之战”。双方球员的斗殴一直持续到比赛结束，直到警察赶到才停止。官方将问题归咎于肤色：“巴西球员缺乏巴西人所具有的气质……这种病已经是绝症，比战术体系更深……归根结底还是遗传。”

直到四年后，贝利的突然出现，才改变了所有公民和世界对黑人球员的看法。他是第一位在17岁就成为世界知名巨星的黑人体育明星。这在今天极为罕见。贝利的录像记录显示，他几乎是一位无所不能的球员，就像9号和10号的完美结合，兼具梅西和罗纳尔多的优点。他的足球天赋超越了那个时代。

《传奇的诞生》剧照

贝利在桑托斯队的主教练卢拉说：“贝利具备了一名理想足球运动员的所有素质。”足球场上有11个位置，适应不同的身体素质和技能，如速度、爆发力、柔韧性、平衡性、力量、技术等。“贝利之所以是罕见的天才，是因为他几乎具备了足球运动所需的所有技能，而且每一项技能的质量都非常高。”足球历史学家大卫·戈德布拉特认为，贝利是第一位各方面都非常全能、几乎没有短板的球员。“虽然他单凭身体素质和速度就能轻松撕破对方的防线，但他的急停、旋转、护球，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让他能够轻松化解和瓦解对方的防线。”1958年世界杯决赛中，他在禁区内凌空抽射，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点。

英国记者巴尼·罗尼也撰文写道：“除了天赋的引导，这个来自米纳斯吉拉斯州的男孩成为全球体育界的第一位黑人巨星，成为真正激动人心和鼓舞人心的源泉。”整个1958年世界杯，贝利4场比赛打进6球，仅次于破纪录的方丹。他所穿的10号球衣成为球队核心的象征——这个由国际足联随机选定的号码成为“足球之王”的象征，并一代代流传下来。

1962年，巴西队再次夺得世界杯冠军。贝利因遭到对手严密防守而受伤早早退场，队友加林查挺身而出，率队卫冕成功。加林查是同代人中唯一能与贝利相提并论的天才。他天生双腿残疾，这让他的盘带技术更加扑朔迷离，深受球迷喜爱。球迷们称贝利为“国王”，称加林查为“人民的欢乐”。如今已脍炙人口、传遍各大洲的《奥莱》之歌，就是为加林查而唱。

图片来源：国际足联官网

然而，同样深受球迷喜爱的贝利和加林查的结局却截然不同。1966年世界杯后，加林查因私生活混乱、经常酗酒，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相继被国家队和俱乐部抛弃，最后因贫困英年早逝，年仅49岁。人生最后十年过得十分凄惨。贝利严于律己，一路攀升，成为一代足坛天王。

加林查悲剧的背后，是当时足球运动员普遍存在的状况。职业足球发展初期，很多球员训练不科学，自律性不强，这是时代的局限和问题。1958年巴西国家队比赛前，在里约最好的医院体检，发现几乎所有球员都患有肠道寄生虫，有的甚至得了梅毒，还有几人患有贫血。医生还从球员嘴里拔掉了好几颗牙齿。“从病态上讲，参加1958年世界杯的巴西队简直就是一支人民队”，大卫·戈德布拉特写道。

从这个意义上说，贝利是走在时代的前面的。他勤奋自律，训练认真，把踢好球作为自己最大的目标和抱负。贝利成名后，民间曾送给他一辆三轮车，但他不会开车，所以他几乎不碰车子就开着车来回训练。整个职业生涯，他的出勤率和耐力都高得惊人。1958年世界杯后，巴西政府下令将贝利视为“国宝”，不许他转会欧洲俱乐部。他却经常跟随，游历三四大洲，一年踢百余场比赛。即便对手的防守强度日益增加，他依然保持着很高的出勤频率。整个职业生涯，他参加了1366场比赛，攻入1283球，几乎场均一球，效率惊人。从这个意义上说，贝利几乎是现代意义上的第一位职业巨星——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全部天赋，没有浪费一丝一毫。

球场之外，他也努力表现得尽可能专业，过着模范的生活。早年他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但成为明星后，他努力向公众敞开心扉，管理自己的形象。纪录片《贝利》记录了贝利参加1966年世界杯的一些场外花絮：他几乎从不拒绝记者递给他的任何麦克风，并尽力回答任何问题。当他打进第1000个进球时，他的发言让记者很恼火：“这个进球献给巴西的孩子们。”

1966年世界杯贝利为小球迷签名（图片来源：国际足联官网）

在同时代人中，贝利是第一个聘请经纪人并开始发掘自己商业价值的人。他为“贝利”这个名字申请了专利，代言百事可乐，还有自己的广播节目。当时，电视等新兴媒体在巴西刚刚萌芽，巴西人通过写歌、写诗甚至拍电影来表达对他的喜爱和尊敬，贝利是获得歌曲创作最多的人。1963年，巴西发行了一部偶像传记式的《球王贝利》，用倒叙的片段讲述了贝利的一生。

1970年世界杯，贝利再次率领巴西队闯入决赛。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彩色转播的世界杯。决赛中，巴西队以4比1战胜意大利队。贝利高高跃起，以惊人的腰腹力量和空中保持力将球顶出。他庆祝时被队友拥抱的样子，被摄像机通过《足球之王》记录了下来。巴西队的最后一粒进球，在众人过掉之后，终于进了意大利队的球门，球迷们也争相报答。贝利和巴西队受到了全世界的称赞。英国媒体评论说：“这么精彩的足球，必须被禁止。”

贝利在1970年世界杯上与队友一起庆祝进球（图片来源：国际足联官网）

那是一个电视尚未普及的时代，人们对全球化的想象大多来自想象本身。在贝利的时代，全世界的人们要想看球，只有亲自到球场去。这种稀缺性和距离感，更增加了贝利的神话色彩。人们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他的球技，只能通过口耳相传或亲眼观看。球场作为集体聚集地，发挥着类似宗教场所的作用。每当贝利出现，他的出色表现往往带来意想不到的轰动效应。他不仅是一位球星，更是神，是足球的大使。

巴西俱乐部也利用了这一点。拥有贝利的桑托斯带着他进行了全球巡回演出，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和当时巴西的其他机构一样，急需能够保值的外汇。世界杯的连胜让世界对巴西足球和贝利的关注度翻了一番。桑托斯常年在各大洲踢球，引得巴西各大俱乐部纷纷效仿。弗鲁米嫩塞去了苏联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瓦斯科达伽马去了西非踢球。足球跟着这些巴西足球队走向了世界，在全球闻名。

因此，贝利也被巴西人民称为“球王”——这个绰号是辉煌的，代表着巴西人民的敬佩和爱戴，但同时又显得高高在上，疏远了民众。

图片来源：国际足联官网

超越足球

1970年世界杯决赛，贝利进球后被队友拥抱的画面，成为了全球多彩的世界杯的起点，这几乎是贝利作为球员留给世人最美也是最后的回忆之一。

即便是光芒四射的贝利，职业生涯也难逃争议。1964年至1984年，巴西处于军政府独裁统治之下，军政府实行高压政策。1969年上台的独裁者梅迪奇更是深谙足球的魅力，对贝利和1970年世界杯夺冠大加赞赏，认为这是军政府统治下巴西的荣耀。决赛4：1战胜意大利的比赛，被巴西日报认为堪比美国阿波罗登月计划的成就。

贝利和足球曾是独裁统治下巴西人为数不多的快乐源泉。1969年11月他打进第1000球后，无数观众前来祝贺。然而，当独裁者梅迪奇后来邀请他见面时，贝利并没有拒绝。他因此受到批评。有人认为贝利给足球带来了耻辱，没有是非观念。相比之下，拳击冠军阿里拒绝被征召参加越战就是一个很好的反例。但也有人为贝利说话，认为阿里不会因为演讲而被逮捕、监禁或受辱，但当时在巴西，贝利无法保证这一点。“如果有人告诉我，我认识的任何重要人物想见我，无论是共进晚餐还是旅行，只要可能，我都会回去。”在纪录片《贝利》中，贝利解释了原因，“我听说总统想见我，所以我就去了。没有人强迫我做任何事情，从来没有。”

1969年，贝利打进职业生涯第1000个进球（来源：巴西足协官网）

但在一个如此疯狂热爱足球的国家，人们对贝利的要求从来不只是球场上，还有场外，这让贝利很疲惫。或许是出于自身职业的要求，他一生远离政治。上世纪60年代，巴西正处于激烈纷争时期，他婉拒各派要求，从不表态，而是在一步步成为英雄后，才被迫表态。1972年，贝利在接受采访时说：“巴西没有独裁，是自由的国家，是幸福的土地。”军政府把他的形象印在各大城市的广告牌上，里约街头的球迷不满地高呼：“如果贝利是国王，那我就是雅各宾派！”

“我别无选择，我只想为我的人民谋福利。”贝利后来解释道，他依然坚持踢好足球的原则。“我不是超人，我不能创造奇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上帝赋予我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的天赋。但我相信，我能用足球为巴西人民做的比我自己更多。”

那几年的争议似乎让贝利疲惫不堪。1971年后，他永久退出了巴西国家队。1974年与桑托斯的合同到期后，他选择远赴北美，为当时的足球荒漠带来了人气和关注度。同年世界杯，独裁者梅迪奇亲自写信给贝利，请他出山，但贝利断然拒绝。他害怕再次承担那么多的期望和那么多的责任。回忆起1970年的第三次夺冠，他说：“对我来说，胜利带给我的最大礼物不是奖杯，而是解脱。”1977年，贝利从纽约宇宙队退役。

这就是贝利，他似乎一生都背负着使命感，做事专心、专业。他以足球为中心，决心让足球变得更好，把它变成他所说的“美丽的运动”。1998年，贝利出任巴西体育部长，在任的四年间，他为解决足球管理问题付出了巨大努力，起草了一整套规章制度。其中最关键的改革有两项：第一，足球俱乐部必须逐一改成私人有限公司，将其账目与巴西慈善机构和社会公共事业完全不透明的法律分开；第二，球员过去模棱两可的合同也将进行相应改革——关注中国足球的球迷大概都明白这两项条款对足球健康发展有多么重要。但即便是这样一项最小限度的计划，也引发了巴西足协的愤怒关注。

此后，贝利退出政坛。但他从未远离足球。他开始出席许多与足球有关的活动，担任各类形象大使，代言商业活动，让“专业”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出席这些活动时，他西装革履，表情不怒自威，言谈也显得过于官方。他在报刊杂志上开设足球专栏，依然像年轻时一样乐于发表对重大比赛和赛事的看法。似乎这些都让他失去了个性化的个人特色。与马拉多纳等左翼文化偶像相比，贝利显得过于正统和专业，没有感情，失去了俘获人心的魅力。频繁的发声和站台也让他在媒体迅速普及的21世纪遭到一些新球迷的嘲讽。

但历史永远会记住贝利。2000年世纪之交，国际足联授予贝利世纪最佳球员称号，贝利成为官方认证的“足球之王”，被国际足联称为“最伟大”。历史和时间证明，贝利的成就与政治无关，只与国家、与荣耀有关。他的战功永垂不朽，战绩至今无人能及。除了众所周知的1000粒进球，贝利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三夺世界杯冠军的球员。他还在世界杯历史上写下了传奇：他出场14次，除两场因伤缺阵外，其余12场比赛他要么进球，要么助攻，总共12粒进球、10次助攻。这几乎是所有后来的球员都无法企及的。